第十九章 庭院深深 门掩黄昏-《自在暗香》
那边厢的竹里馆内,傲山正陪着浮羽共进晚膳,他边替浮羽斟酒边笑吟吟地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特命厨房精心炮制了你最爱的几道佳肴,希望合你心意。”“费那许多功夫作甚,我又不讲究这些个。”浮羽淡淡地应道。“你虽不讲究,但我身为人夫,怎可疏忽至此。”傲山说着便殷勤地往她碗里夹菜,怎料浮羽看都不看,只端起酒杯轻啜了两口酒。傲山不禁讪讪道:“快趁热多吃些,用罢晚膳为夫还有大礼相赠。”浮羽听了却只是低着头不置可否,傲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要冷静,才勉强用罢了晚膳。浮羽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进寝室,再缓缓来到几案前,只见几案上面铺陈着一幅画,画上所作的正是墨竹,只见那竹枝烟姿雨色,偃直浓疏,各循矩度而气韵生动。浮羽见了,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傲山随即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幅自在居士的画作是我不惜花费重金,四处托人觅得的。他所画之竹可谓是珍贵异常,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一向备受推崇,当真一画难求!”“这么名贵的画作,我着实不配拥有。”
傲山只当她是在说客套话,便挥挥手豪气地说道:“哎,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博得美人一笑,这些只是小菜一碟。”“大可不必,我自问受不起你如此抬举。”浮羽冷冷地回绝道,打定主意不接受他的馈赠。“试问我慕傲山,几时为了一个女子如此低声下气过,你究竟还想考验我的耐心到几时”,傲山阴沉着脸说道,“我奉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忘了么,我一向不爱喝酒。”浮羽一脸孤傲地说道。闻听此言,傲山先是一怔,继而便冷笑着说道:“好,很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这么一身傲骨,永不服软!”说罢,他边看向窗外边用力击了两下掌。浮羽心里还在疑虑他的用意何在,便忽见有一人影快速闪进了屋内。那人径直走到浮羽面前,先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接着拱手对她笑说道:“在下林淳风,这厢有礼了。”“你是林微月的胞弟吧”,浮羽皱着眉头嫌弃道,“我与你姐弟二人一向素无瓜葛,我不会踏足醉月阁半步,也谢绝你们的不请自来。”林淳风笑而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傲山。“云浮羽,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愿与我和好如初,替咱们慕家开枝散叶?”他这是摆明下最后通牒了。“要我替你生儿育女”,浮羽话锋一转便说道,“除非你能将我扶正,让我成为你唯一挚爱的妻子。”
“方才还说受不起我如此抬举,此刻却又想一步登天了么”,傲山揶揄地笑说道,“你何尝在意过这个位置,又何尝在意过我这个夫君?无非又是想替倾雪求情,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跟我耍小伎俩,还企图讨价还价,简直就是自取其辱!”“那你究竟想要怎样?”浮羽毫不示弱地问道。怎料傲山却不再看她,转头对林淳风说道:“今夜我便把这冷美人赏赐给你了,任由你消遣玩乐,我绝不过问一句。”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此时的林淳风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吹着口哨一脸淫笑地向浮羽步步逼近,浮羽心中万分惊惧,不住地四处找寻着用何利器才能阻挡眼前这个禽兽,可惜却丝毫未有发现,不得不拔下头上金簪向他刺过去,林淳风完全不当回事,起先还嬉笑着左躲右闪,陪她过了几招,后来索性一把夺过金簪,将其往远处掷去,厚颜无耻地大笑着说道:“想不到你还挺泼辣嘛,只不过纵然你是孙悟空化身,此刻也难逃如来佛的五指山……”边说边向她扑了过去,浮羽拼尽全力挣扎,只是奈何身娇力弱,很快就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叫道:“慕傲山,我恨你、我恨你……”竹里馆内的丫鬟早已被傲山支开,无人听到浮羽的悲音,只有院子里头几只乌鸦飞过,在寂静的夜空中发出一阵“哑哑”的叫声,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寅时时分的雪梅轩内,睡梦中的倾雪被身旁傲山急促的呓语声猛地吵醒。只听他不停重复地叫着:“是你逼我的,你怨不得我……”“傲山,你做噩梦了吧,快醒一醒!”倾雪边轻推他边关切地唤道。傲山这才逐渐醒转过来,倾雪见他满头大汗,忙用丝帕替他轻柔擦拭,傲山激动地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迫切地问道:“倾雪,不论我做过些什么,你最终都会谅解我的,对么?”“究竟发生何事,你这是怎么了……”“无事”,傲山有些心虚地说道,“就想听你亲口告知我。”为了安抚此刻心神不宁的他,倾雪只好点了点头。傲山见状便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把头深深埋进她的一片青丝之中,不知是不是错觉,倾雪感觉到自己的肩头竟有些湿漉漉的。“你先睡吧,我去院子里头吹会风。”半晌过后,傲山对她缓缓说道,而后便披上外衣,踱步走了出去。
等她再次睡醒之后,已是辰时时分了,水仙一边侍候她洗漱一边笑着对她说道:“夫人,今日您可有口福了,我服侍咱大爷这么些年,从未见他踏足过厨房一步的,更别说亲自熬燕窝粥这般用心了呢。”“是么,他竟再也未入睡。”倾雪小声嘀咕着,心里不禁有些纳闷,须知他可一向都很贪睡的呀。及至来到餐厅,见到傲山正在那儿替自己盛燕窝粥,她感动之余不免又有些狐疑,难不成他是打算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么?“快来尝尝我亲手包的虾皇饺,和这用心熬制的燕窝粥。”傲山热切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坐下之后,尝了一口粥,便抬起头笑赞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傲山忙又夹了一个虾皇饺给她,并催促道:“再尝一下这道饺子。”倾雪刚咬了一小口,还未来得及咽下,他便又急切地问道:“如何?”倾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两道点心亦是浮羽颇为喜爱的,要不我趁热给她送去,正好也让她尝尝你的手艺。”听到此处,傲山不禁长吁了口气说道:“你与她可真是心照不宣,姐妹情深哪。”“你说这话是高兴呢还是吃醋?”“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吃女人的醋”,傲山微笑着说道,“正好你就顺便陪她一块用早膳吧。”“嗯。”倾雪边说边将两样点心盖好,装入食盒之中,接着便欢喜地走了。傲山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一阵忐忑不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对着那幅心爱至极的《云雪孤帆》,浮羽一边吟诗一边落泪,眼中的泪水就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滚落,滴在画上的那几朵彩云之上,刹那之间彩云便立即散作飞羽,散作浮烟,又散作云尘,倏忽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谢谢你的深情,你的痴心,可惜我终究无法给予你回应,只盼望有来世,我能成为沙鸥,停驻于你的肩头,风雨无阻相伴朝暮……”特意赶来送早膳的倾雪,恰好听到这些伤感之语,心中顿生悲悯之情,缓缓走向她轻声问道:“浮羽,你为何一大清早就郁郁寡欢呢,究竟发生何事了?”背对着倾雪的浮羽,听见她充满关切的声音,不禁更觉悲痛,用手捂着脸无法面对她。倾雪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得轻抚着她的肩头强颜欢笑说道:“对了,你应该还未用早膳吧,我给你带了傲山亲自下厨做的虾皇饺和燕窝粥,要不,你趁热尝上两口吧。”听到此处,浮羽不禁猛地抬起脸来,厌恶至极地说道:“拿走,赶快拿走,他的东西只会脏了我这屋子。”倾雪听了这话不免觉得诧异,忙小心翼翼地问道:“浮羽,你何出此言,难道是傲山……”“休要再跟我提及他,从今往后,他于我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浮羽一脸不容置疑地说道。闻听此言,倾雪只得小声安慰她道:“好,我不提他……那你想用些什么早膳,我去吩咐厨房准备准备。”浮羽用无助而空洞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意兴阑珊地说道:“我只想独自呆在这,哪儿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吃,任何人都不想见。”“你真的不想让我陪着你么?”倾雪关切地问道,浮羽不接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倾雪见状不禁轻叹一口气,提起地上的食盒,瞧了她一眼,便缓缓地转身而去。
花满楼内,傲山正在翻看一册帐本,忽闻得有人唤他“姐夫”,抬头一看,原来是林淳风正笑嘻嘻地缓步走了进来。傲山一看到他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胸口也觉得堵得慌,但又不想被他察觉,只得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问道:“昨日我竟不得闲去看你姐,她可曾为此不高兴啊?”“怎么会呢,家姐岂是此等小心眼的妇人,她一向很能体谅自己的夫君!”林淳风忙不迭地说道。“如此便好,不枉我这般疼惜她”,说罢他重又翻看起帐本来,却瞥见对面那位毫无告辞之意,便随口敷衍道,“你可还有其他事么?”“嘿嘿……像昨晚那样的好事”,林淳风恬不知耻地对他笑说道,“让你小舅子我再遇上几件就好了。”闻听此言,傲山先是抬起头刮了他一眼,接着又紧闭嘴唇一声不吭,希望他能识趣地退下。怎料那位却以为这是默许,便更加放肆地说道:“如若倾雪日后也不受教的话,我自然不介意替姐夫效劳。”听到此处,傲山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合上了帐本,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指责道:“为人处世须知进退懂分寸,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么。”“天地良心,我这都是为姐夫你好啊”,林淳风转念一想便添油加醋地说道,“据我悄悄观察,她可没少跟你二弟暗送秋波,与其来日便宜了他,倒不如交由我来调教。”“少在这里造谣生事,我不过是看在你姐的面子,才让你在此白吃白住”,傲山站起身用手指着他怒斥道,“谁曾想,你非但不知恩图报,还敢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昨夜刚将浮羽弄到手,今日又觊觎起倾雪来了,我问你,你究竟还有完没完?”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倾雪恰好从外头走了进来,只见她先是手扶门框眼中噙泪,一脸的震惊与错愕,然后又抚着心口连连摇头,显然是难以承受如此打击。“倾雪……”傲山见状不禁羞愧难当,顿觉词穷。“方才是我听错了吧”,倾雪难以置信地含泪问道,“你快告诉我,是我听错了,对么?”傲山上前握着她的双臂,急切地替自己辩解道:“我本意绝非如此……皆因她着实太可恨了,每每对我视若无睹,言行举止冷若冰霜,非要考验为夫的耐心,试问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你就能为了泄愤,而支使别的男人凌辱自己的妻妾么?”倾雪直视着他,冷冷地质问道。傲山只得摇着头掩饰地说道:“你大可放心,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这般待你的。”“须知道,浮羽的悲便是我的悲,我的痛便是浮羽的痛。她视我为知己,我亦视她为金兰,我俩早已约定,彼此同呼吸共命运,因此她受到凌辱便与我遭人轻薄是一样的”,倾雪悲愤不已地大声说道,“而你居然亲手策划了此等龌龊之事,真是恐怖至极,试问像你这种人怎配为人夫!”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倾雪的脸上便挨了他一记结实的巴掌,气急攻心之下的她只觉眼前一阵晕眩,不由自主摔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林淳风见状赶紧跑去搀扶,并一边轻抚倾雪红肿的脸颊,一边趁机说道:“哎呀,这脸都肿了,姐夫,你下手怎可如此之重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倾雪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些,不如让我来教教你,身为女子就该学会逆来顺受……”说着竟丝毫不顾什么礼义廉耻,抓住她那对娇嫩的纤纤玉手急不可耐的就要将嘴凑上去。岂料屁股上却冷不防的被狠很踹了一脚,他气呼呼地回头看去,但见他姐夫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呢,便只好摸着生疼的屁股,对傲山讪讪地笑说道:“姐夫,你这是作甚,有话好说呀!”“你,即刻给我滚出去!”傲山一声狮吼把他吓得不轻,立即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接着,傲山直着身子站在那儿,死要面子地说道:“这一巴掌就是要叫你牢记,夫为妻纲,不容置疑!不过,若你此刻肯诚心悔改,向我认错,则才的悖逆之语我就当没听过。”“所谓的夫为妻纲,不过就是男人用来为所欲为的托词,借以操控妻妾的幌子”,倾雪强撑着站起身不屑地说道,“欢喜时召之即来,厌烦时挥之即去;得宠时爱如珍宝,失宠时弃如敝履。如此无视我们的感受,肆意践踏女子的尊严,实属猖狂无义,简直妄称为人!”“果然是近墨者黑,跟她在一块呆久了,竟愈发变得冥顽不灵,你想要跟她同呼吸共命运嘛,好,从今日起,你便陪她禁足于竹里馆,省得我见了就来气!”傲山赌气地说道。“眼不见方可心不烦,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倾雪惨然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知所谓,哼!”傲山恼怒地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
而此时的浮羽正将自己泡在一桶冷水中,发了狂一般一遍遍地擦拭着身子,直把肌肤擦得又红又肿。冰冷和疼痛感的双双来袭,使她整个人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浑身哆嗦着喃喃道:“洗得掉身上的脏,也洗不掉心里的伤,刻骨的恨,我好恨这个无情又扭曲的世界,再也不想被它继续荼毒了……”说罢她绝望地紧闭双眼,将脸埋进了水里面……万幸的是,被两位仆人押送至此的倾雪刚好赶到,她闻得一阵水声响动,便忙跑向角落里的水桶,向内探看果见浮羽正缩在桶内,纵使整张脸已涨得通红,却依旧纹丝不动,显然抱了必死的决心。倾雪见状先是吓了一跳,后又心疼不已,赶紧用尽气力将她拽了上来,一边替她裹上浴袍一边含泪说道:“浮羽,我不许你轻易言弃,不许你就此认输,就算世情再怎么险恶,前路再怎么坎坷,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答应我你会好好活下去,求你答应我好么?”浮羽痛苦地摇着头:“我讨厌这般无能又污秽的自己,唯有一死方能超脱,倾雪,你就当是成全我,不用管我那么多。”“无能又污秽的是恃强凌弱的男人们,从来都不是你我这些不幸的弱女子”,倾雪搂过她怜惜地说道,“况且,你的美好与气度是发自内心的,谁都无法将它夺走,因此你依旧会傲世独立,淡雅从容。”浮羽看着她悲戚地说道:“可我无法忘却那个恐怖至极的噩梦,以及那副狰狞丑陋的嘴脸,只要我一闭上眼,就会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从此刻起,我会与你日夜相伴,寸步不离你的左右。再多的伤心难过,不堪回首,有个人分担,痛苦总会减轻一些的。”倾雪边替她拭泪边柔声安慰道。“不,我怎能连累你也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呢。”浮羽抓着她的手急切地说道。倾雪淡淡一笑,坚定地对她说道:“你我之间,何需说甚连累!唯有莫逆情坚,荣辱与共!”听到此处,浮羽哭得更伤心了,那满脸的梨花雨竟分不清是悲哀还是动容……
表面是豪门,内里太污秽,明争与暗斗,风波从未歇;老天不开眼,小人常得志,世情欠公道,好人少时运。接下来的日子,倾雪便陪着浮羽在竹里馆内患难与共,相依为命。她们俩凡事都亲力亲为,只因傲山早已吩咐过,除了提供柴米油盐与时蔬这些必需品,其余的一概不许有人从旁襄助。从之前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如今的从早到晚忙不休,个中滋味怎一个辛酸了得?!通常,倾雪包办俩人的一日三餐及洒扫屋子,浮羽则负责洗衣晾晒及缝缝补补,虽说吃穿用度均已一落千丈,可她们最在意的从来也不是这些,而是失去自由,与世隔绝,更与心上之人断了音信,不知千帆与孤隐会如何百般担忧,焦心不已。又到一年深秋之际,黄昏时分的院落中,一场大雨刚刚停歇,一地黄叶铺满哀伤。独自站在院中的浮羽,禁不住有些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的缓缓吟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倾雪,听到她这悲切之调,不禁瞬间就湿了眼眶,感同身受地轻声吟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治处,楼高不见章台路……”吟到此处,她顿了一下,向浮羽看去,俩人便心照不宣地一同继续吟道:“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沉吟片刻之后,浮羽忍不住望着寒江楼的方向,泪湿香腮地喃喃道:“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你近来可还好么,是否依旧喜爱画竹吹笛……”此时,倾雪有些克制的两声低咳,打断了她的纷乱思绪,心头一紧的她急切地走上前问道:“你的嗽疾怎的还未好全,雪梨川贝饮竟也毫无成效,这样下去可不行,身子要紧,不如我让海棠去找……”倾雪急切地打断了她:“我能理解之前他对我的冷落,可我却无法原谅他对你的折辱,我宁愿病入膏肓,都好过再去求他!”浮羽听她语气这般坚决,只得安抚她道:“好,咱们不求他!那你也莫站在这风口里了,我扶你进屋去吧。”进至屋内,浮羽忙倒了一杯热茶递予她,并好言相劝:“在你病未痊愈之前,不许再经手厨房之事了,知道么?”“可我又不擅长缝缝补补,要不我来负责洗衣晾晒吧?”“久坐伤腰,更不可,况且水那么凉,你如今的身子怎么禁受得住呢。”浮羽不容置疑地否决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让,难不成你想独自扛下所有繁杂之事?”倾雪表示反对,可浮羽却坚持己见:“我主意已定,无需多辩,这本就是我的轩馆,自然该我扛下所有。你如今之所以这般气虚体弱,皆因小产之后未曾好好将养身子,说来或多或少都与我有关……”“就算没有你的出现,也会有其他莺莺燕燕,诸如林微月之流,都会以嫁进浮云山庄为荣。更何况他本就自私凉薄,贪心不足,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能指望他什么呢?”倾雪说着又急得嗽了好几声,两腮涨得通红,娇弱地抚着心口,浮羽见状忙替她轻扫背部,又劝她赶紧去床上躺下好好歇息。经历了一天的劳累,身心俱疲的倾雪很快便入睡了,却在睡梦中咳得越发厉害了,如此一来,浮羽不禁担忧得彻夜未眠,不停地在房中踱来踱去,思虑万分。
巳时时分,浮羽在厨房中忙着准备二人的午膳,原本倾雪怕她难以应付这些琐事,想要继续揽活上身,可浮羽又岂能忍心,便劝她只管好好静卧养病,无需挂碍其他,倾雪听了也只得点头应允。洗菜切菜浮羽倒是尚能应付,唯独生火确实把她给难倒了,烟熏火燎的甚是呛人,好容易把火生起来之后,她自言自语地感慨道:“怪不得倾雪的嗽疾一直不见好转,日日都要闻这些呛人的烟味,着实太难为她了。”“那还不是她自找的嘛!”耳边突然响起傲山那冷酷的声音,浮羽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埋怨地说道:“我不是让海棠卯时就去知会你了么,为何你这般姗姗来迟?”他听了之后不无轻蔑地说道:“今时今日的你,还有在我面前怨声载道的资格么?要不是念在往日与她的情分,我连半步都不会踏足你这里!”“只要你心里依旧有她便好”,浮羽微微颔首,欣慰地说道,“求你快将她带回雪梅轩,替她悉心调养身子,莫再让她留在这里陪我遭罪了。”听到此处,傲山先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接着又意味深长地问道:“照理说你俩的关系本该是明争暗斗才对,如何反倒能这般惺惺相惜呢,我想,总不见得是因为我的推波助澜吧?”浮羽发自内心地说道:“她生得气度自华,待人又极真挚,本该得到你的倾心呵护,可到头来你却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你真不觉得自己是在焚琴煮鹤么!”“我苦等这么多年,精挑细选的意中人,却在嫁给我之前就已心有所属,偏偏那人还是我二弟,她那样对我难道不残忍么?”“她既已将终生托付于你,就打算一门心思跟你……”“行了”,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浮羽,“我慕傲山应该如何为人处事,还轮不到你一介妇人来多加置喙!”
厢房中的倾雪正觉口干舌燥,便起身下床打算倒盏茶喝,恰在此时,傲山从外面推门而入,使得她惊诧之中不慎将茶水泼洒在自己手背上,幸好那水已不十分热了,不然只怕她又会多添一层伤痛。而她忽然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夫君,刚才竟是那般冷漠,未曾询问一声或关切一句,她可有被烫到之类的话语,大失所望的她颓然地坐了下来,强忍眼泪一言不发。“怎么,你便这般不愿意看到我么?”只关注自己感受的傲山先入为主地说道。倾雪还未开口便又咳了起来,傲山见状不免有些不忍,刚想上前给予安抚,怎料她却将身子转了过去,只用后背对着他。于是,傲山猛地收住脚步,冷着脸说道:“经过这些时日的挫磨,你可有幡然悔悟么?”没有慰藉与歉疚,没有温情和暖意,有的只是他的冷酷无情,盛气凌人。这一切只让倾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确该醒悟,如若当初不是一味地听信父母之命,而是坚定地遵从自己的本心,那么今时今日的我,一定会过得从容又自在吧。”此言一出,傲山不禁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言下之意,嫁给我并非出自你本心,更是违背你初真了是么?”此刻的傲山仍抱有一丝希望,期盼听到倾雪哪怕一句半句的辩解,可等来的却只有她的冷默对峙,他不禁紧握双拳,怒不可遏地对她叫嚣道:“像你这种不懂变通,不合时宜之人,就只配留在这儿自生自灭罢了!”说罢他便拂袖扬长而去。
将这一切听得真切的浮羽不免担忧不已,她见怒气冲冲的傲山正打算一走了之,弃倾雪于不顾,忙拽住他衣角急切地劝说道:“傲山,不管倾雪刚才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与她斤斤计较,她只是因为这段时日以来,你对她的冷落和疏远,才会心中郁郁有些口出怨言,其实说到底,她无非是想让你对她多些关怀体恤,并无半分对你不敬之意。”“你太高估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了!她真心愿托付终身之人,想要替其生儿育女之人,从来都不是我”,傲山不耐烦地将她一把推开,决绝地说道,“既然她不拿我当夫君看待,我又何必要管她的死活!”闻听此言,浮羽不禁被吓得全身一怔,冷汗直冒,来不及作他想,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只手紧紧抱住他将要抬起的双腿,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我知你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你心里还是在意她的,傲山,我求你,求你一定要找个好大夫治好她的嗽疾,此症再拖下去真的非同小可啊!”傲山听她言辞这般恳切,不禁心有触动,脸色也开始有所缓和:“我看再这么下去,她死不死还未可知,我却先要被她气死了!”
“你心中有任何不快不平,尽管找我来发泄出气,我都听凭处置绝无怨言,只要你救她一命便好!”浮羽毫不迟疑地说道。傲山听了心中暗忖道:想不到她一介女流之辈,行事却能如此义薄之天。都说江湖英雄,自古惺惺相惜,行侠仗义;原来金兰之契,也能肝胆相照,舍生忘死。于是便转头对她说道:“算了,我岂是那种无情无义之辈,不过是气她的不受教而已,哪里会真的狠下心肠,任由她病入骨髓,对她见死不救呢。”“阿弥陀佛”,浮羽忙不迭地念了一声佛,“从今往后,我必吃长斋烧高香,日日祝祷你福寿双全,遇难成祥。”“我是不信冤孽福报的,这一世痛快潇洒便足矣,谁还管什么来世轮回呢”,傲山俯身将她扶了起来,似笑非笑地对她说道,“你若果然想谢我,倒也容易,只是不知性子倔强的你肯是不肯?”“你但说无妨!”浮羽从容不迫地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柳管家终于将王大夫带到了竹里馆。直至亲耳听到王大夫说,所幸问诊及时,尚未延误病情,只需对症下药静心调养,不出半月也就能好全了的话,浮羽才算放下心头大石,又叮嘱海棠好生煎煮汤药,之后才随傲山往寒江楼方向走去。寒江楼内,千帆和孤隐正在商议如何方能解救倾雪她们,只听孤隐急切地说道:“少不得我再去求求父亲,恳请他老人家拿出严君的威势,命大哥即刻解了浮羽她们的禁足。”千帆皱着眉无奈地说道:“只是父亲他上次已然表明立场,说除非她们的肚子能够争气,替他再添上一两个孙子孙女,否则的话不过就是两个无用之人,既是无用之人,好歹便由她们去,何必费那精神理会!”“简直迂腐”,孤隐一边烦躁地踱步一边忿忿地说道,“整日家说什么如若后继无人,便是愧对列祖列宗,殊不知养出那些个黑心种子,不肖子孙才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呢!”“正是此理”,千帆赞同道,“谈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过都是死要面子的一套说辞而已,难道一对敬老尊贤的夫妇,仅仅因为无法生育,就被认定为对父母不孝,甚至于要将他俩棒打鸳鸯?试问此乃何其残忍,何其不公!”闻听此言,孤隐刚想表示附和,却忽闻身后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哼,你俩的这番话我该立刻告诉父亲去,看看他老人家会否被那些个黑心种子,不肖子孙气得昏死过去!”两人回头看去,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傲山与浮羽两人相携而至。
孤隐见了浮羽不禁又惊又喜,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关切,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只不好说得,憋了半晌还是看向他大哥道:“大哥,你终于肯解了大嫂她们的禁足么?”还未等傲山开口,浮羽便抢在头里说道:“这是我们大房自家的事,与三叔你何干!”此言一出,千帆与孤隐不禁彼此面面相觑,纳罕不已,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正困惑时,浮羽却从袖中掏出两幅画来递予孤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两幅画还你。”孤隐怔怔地接过画,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自从得了夫君为我不惜花费重金,四处托人觅得的自在居士的墨竹画,便明白了什么叫做高下立判”,浮羽不无轻慢地说道,“不过这也不怪你,只怪从前的我见识太过浅薄,错把废物当成宝!”闻听此言,孤隐顿时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盯着浮羽,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端倪找寻答案。浮羽根本不看他,只将头靠在傲山的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孤隐见状更是如同五雷轰顶,三魂不见了七魄,缓缓转过身,默默地向厢房走去,就连千帆关切的呼唤声也完全听不到,似乎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已漠不关心了。“为何你突然性情大变不说,还要这么对三弟”,千帆看了看浮羽又看了看傲山,义愤填膺地问道,“是不是大哥逼你演这出戏的?”浮羽听了,不禁轻嗤一声笑说道:“我又不是什么青衣旦角出身,怎会演戏文呢!无非是我想明白了一点,身为女子漂浮人世实属不易,若想安稳度日必须找个依靠,而最好的依靠便只有自己的夫君,旁人不过是镜花水月,事到临头终究靠不住。”“从你口中听到此话当真是可笑至极,枉倾雪一直将你引为知己,原来,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信赖!”千帆苦笑着摇头说道。“难道违背誓言的你就配么?做不到不离不弃的话为何要一再撩拨?莫非她只是你枯燥日常中的一剂调味?给予她温暖,却狠心夺走;赋予她希望,又亲手掐灭。天下间还有比这惨无人道的么!”浮羽毫不留情地狠狠奚落他道。
雪浮心语:一旦将人生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时,你很快会发现原来人心可以这般凉薄,承诺只是如同儿戏,至亲变成至疏,希望换来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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