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两国婚书-《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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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帮本宫带句话回去。”暮青之言叫华鸿道愣了愣,随即彬彬有礼地俯首一揖,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暮青道:“你祖父之死有疑,并非阿欢下旨所杀,也很可能不是死于流箭。”
话刚说到一半,华鸿道就猛的把头一抬!
北燕使臣俱惊,殿内嗡的一声,大图百官窃窃私语,连乐声都停顿了片刻。
众臣皆以为英睿皇后命使臣传给北燕帝的话会是“恩断义绝”、“死生不见”之言,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及北燕帝外祖父之死。
英睿皇后是南兴帝之妻,二人情深,天下皆知,她说此话本应有为夫君开脱之嫌,但二帝之间隔着国仇家恨,可谓不共戴天,已无化解的可能,即便澄清了这件事,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正因为如此,英睿皇后之言反倒可信了。
可……若真如此,燕帝外公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百官惊的惊,猜议的猜议,殿内众人百态俱显,暮青高居上首,目光如电地审视着群臣的神态。只见大图群臣皆在议论,北燕使臣或震惊、或猜疑,侍卫宫人皆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殿内并无可疑之人。
暮青微微皱眉,心道莫非真是自己多心了?
这时,华鸿道朝暮青打了个深恭,说道:“下官定将此话带到。”
暮青将目光一收,待华鸿道直起身来时,她已端起酒盅,抬袖一遮,凤羽的缕缕金辉将殿上的煌煌灯光都逼退了几分。
暮青将酒一饮而尽,落盅之时面色冷淡,而后就再不多言了。
华鸿道看着暮青,忽然明白了她今夜为何身着华衣大冠而来,应是料到他们会敬酒,这身南兴凤袍恐怕才是她给燕帝陛下的回答。而她方才提及祖父之死,怕是另有深意,至于有何深意,他一时之间竟琢磨不透。
英睿皇后女扮男装在盛京任江北水师都督时,朝武皆道她是冷面阎王,丝毫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这才几年,心思竟这般深不可测了。
这些年来,英睿皇后的作为传入北燕,朝武大为惊诧,其中不乏对其政策倍加推崇之人。对于燕帝陛下遣使前来大图求亲,朝臣分作两派,一派以老臣为主,坚持女子不得干政的祖制,对英睿皇后大加贬斥,称其已是有夫之妇,若位主中宫,北燕必遭天下人耻笑。且以英睿皇后的性情,绝非安居后宫的女子,女子干政,必乱朝纲。而另一派则认为英睿皇后为大图新帝献上的一国两制之策是大图朝廷能够安稳度过复国初期的根本所在,且她在淮州提出的赈贷之策、在鄂族实施的兴农治涝之策,皆足以证明此女并非祸乱朝纲的妖女。对北燕最为有利的是,鄂族百姓奉她为转世神女,她若嫁入北燕,焉知北燕不能先谋南兴,再取鄂族?
两派吵吵嚷嚷,后来,燕帝陛下当殿讥讽一干老臣,诘问他们可是担心英睿皇后断案如神,查出他们昔日贪赃枉法之事?随后,当日即以此为由查办了几个老臣,朝中的争论之声这才消停了。
可……这趟出使虽然成行了,但不出所料,此行根本不会有结果。
华鸿道往身旁看了一眼,他下首坐着个武官,是沂东大将军的侄子,名叫陈镇,极熟水性,海战勇猛,为人狠辣,陛下巡视沂东海防时对此人赞赏有加,此人此行担任使节团的副使,也担任使节团的卫队长。说白了,他才是使节团里的实权人物。可他自英睿皇后进殿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用他那阴沉审视的目光端量着上首,如此不作为,回朝之后如何交差?
华鸿道满腹猜疑,此时大图百官已向巫瑾和暮青祝了数回酒,暮青以不擅饮酒为由以茶代之,她唯一喝过的那盅酒就是北燕使臣敬的。
酒过三巡之后,巫瑾对暮青道:“听说妹夫要驾临国境亲自接妹妹回去,为兄为妹妹备足了嫁妆,日后他若生二心,妹妹只管回来,这儿是你的娘家。”
暮青的眉眼在灯火下暖得有些朦胧,点头道:“好。”
兄妹二人话着临别之语,大图百官却各怀忧思。
南兴帝后之情深,天下有目共睹,堪称古今一奇。当年新婚燕尔,南兴帝专宠皇后也倒罢了,可这些年皇后身在神殿,南兴帝独居宫中,竟也未纳一妃一嫔,听说连个宫女都不曾宠幸过。他下旨修建岭南行宫时,朝武见他思念皇后,便有人又上书重提选妃之事,不料惹得龙颜大怒,上书之臣皆贬黜,至今未能还朝。自那以后,朝中就安静了,百官都把心思放在了社稷上,连个以社稷为由提皇嗣的人都没有。
说起子嗣来,大图皇帝因太后而难以立后,子嗣也就无从谈起,而南兴、北燕二帝心在英睿皇后,皆不肯选纳妃嫔开枝散叶。倒是听说辽帝身边妃嫔、女奴众多,只是多年无嗣,不知何故。
四帝皆年富力强,却皆无子嗣,也算当今怪事。
叫大图百官忧心的是,英睿皇后回国后,南兴的皇嗣想必无忧,北燕帝娶不到心上人,总不能此生都不立后选妃,可大图怎么办哪?太后只是心智失常,身子倒无大碍,大图刚刚复国,皇嗣关乎江山大计,这该如何是好?
这顿宫宴吃得暗潮涌动,大图百官和北燕使节各怀心思,直到三更过半,夜宴才休。
散宴之际,暮青唤小安子进殿,手捧神官大印和鄂族两件秘宝奉还给了巫瑾。
巫瑾命掌事太监接了,说道:“妹妹辛苦了。”
掌事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印宝高高捧起示众,大图百官急忙离席而出,再次叩谢暮青。
宫宴在山呼声中开始,在山呼声中结束,古怪的是,北燕使臣四月入京,在洛都城中等了暮青小半年,宫宴上竟只敬了一盅酒。
……
百官离去后,巫瑾、暮青和呼延查烈三人到了宣政殿,一进大殿,掌事太监就将神官大印和鄂族秘宝放在了御桌上,随后却退而出,关上了殿门。
巫瑾看了眼殿窗,又看了眼内殿,暮青意会,带着呼延查烈绕过屏风进了内殿之后,巫瑾才低声道:“待会儿妹妹出宫,把印宝都带走。”
暮青并不意外,其实,她和大哥都清楚,神女之于鄂族如同定海神针,故而执政不能换,只不过大图百官对她防备颇深,尤其是云老,他年事已高,去年就身子不太好,今年本已很少上朝了,今晚拖着病体前来,当众交还印宝,为的不过是安抚他罢了。
只是……
暮青瞥了眼外殿,看来大哥今夜当众收下印宝,除了安抚百官,还另有所谋。
巫瑾道:“这些年,朝中清剿废后一党,每每查到踪迹,他们总能提前望风而逃。为兄怀疑朝中乃至地方官吏里仍有叛党,如今已有眉目了。妹妹一走,叛党及朝中盯着鄂族之权的人必会出来兴风搅雨,宫里自有假印宝等着他们。”
暮青扬了扬眉,“看来大哥打算引蛇出洞。”
巫瑾笑而不语。
暮青道:“除了叛党,还有一事我不放心。今夜宫宴,大哥也看到了,北燕使臣毫无纠缠之举。元修既然遣使送了求亲国书,使节团又等了这么久,绝不会只是为了见我一面,我担心他们暗地里会另有动作。”
巫瑾闻言又将嗓音压低了些,说道:“所以,妹妹今夜回府早做准备,明晨城门一开,妹妹即与亲信乔装离开,余下的卫队下月初八与使臣们一道离京。”
暮青看向巫瑾,见他避在屏风的阴影里,目光深邃得有些幽暗。
过了半晌,暮青问道:“大哥可有地方叛党的名单?”
巫瑾愣了愣,没有答话,而是转身回到外殿,绕进御桌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下来。
暮青来到一旁,看着在纸上逐一列下的名单,心中一动,也绕进御桌后,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数语。
巫瑾一惊,另铺新纸,落笔飞快,字迹甚是潦草。
除了呼延查烈,没人知道二人谈了些什么,只见二人抽纸如挥剑,人影映在窗上,袖风过处,枝动花摇。
呼延查烈只看不说话,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在他面前以笔交锋,他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看着。
过了许久,御桌上的纸摞了一尺高,巫瑾停笔,神色不知是忧还是恼,长叹道:“你决定的事,总是无人能改。”
暮青默然以对。
巫瑾将纸执起,凑近火烛,任纸上龙飞凤舞的墨迹被火舌吞噬,一张一张地化作灰烬,最终散落在冰凉的宫砖上。
“让为兄再为妹妹诊一次脉吧。”许久后,巫瑾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呼延查烈搬了把椅子来,暮青默默地在对面坐下,把手伸了过去。
“回去之后记得常来书信,若哪年到岭南行宫小住,记得告知为兄,兴许为兄能去看看妹妹。”巫瑾一边诊脉一边话着临别之言,烛光昏黄,男子那温润的眉宇,如雪的衣袖,像极了从前。
“嗯。”暮青应了一声,越到这种时候,她越不擅言辞。这些年,她虽在政事上精进不少,但性子依旧那样儿。
不知是否因为临别在即,这一回,巫瑾诊脉的时辰尤为久些,直到梆鼓声传入殿内,巫瑾才收了手,温声细语地道:“妹妹的身子养好了,只是因连月赶路有些疲乏,回国之后歇上一阵子即可,切莫一回去就……急着操劳。”
暮青听笑了,“大哥说话还是这么含蓄。”
什么操劳!不就是提醒她房事要适度吗?
“咳!”巫瑾咳了一声,烛光在眉宇间一跃一跃的,目光躲闪。
暮青道:“我会注意身子的,大哥也要珍重。”
巫瑾看着暮青,话到嘴边,似有千言万语,但千言万语终须一别,他最终只是点头道:“好。”
梆子声再次传入殿内,四更天了。
暮青想说谢,谢这一路知己相护,却怕谢多了生分,想嘱咐兄长寻个心仪的女子方能使他少受洁癖之苦,又怕此话成为一把枷锁,令他在大图复杂的朝局里更加辛苦,最终发现千言万语都在那一声珍重里了。
于是,她揣上印宝,唤小安子驾来辇车,就这么带着呼延查烈出了殿门,上了辇车。
关山路遥,远行不便,这一别,难说再见会是何年何月了。
辇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暮青透过轩窗看向巫瑾,见他立在殿外廊下,披着浅白的月光,辇车渐行渐远,人越来越小,周身似笼着层云海薄雾,终于慢慢地不见了……
题外话
听说大家想看发糖,,只能说,人生不易啊……
我曾说仵作还有两个关卡要过,现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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