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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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司令反问道:“有个叫顾民章的人听说过吗?是个富商,做军火生意的。”

    肥原想了想:“是不是那个高丽王的后代,去年在武汉给汪主席捐赠了一架飞机的人?”

    “对,就是他。”张司令说,“这人啊,就是他的女儿,仗着老子的势力,有点天不怕地不怕。”

    肥原会意地点了个头,走到案台前,察看起窃听的设备。设备都摆在用床板搭成的一张长方形台子上,主要是一对功放机、一只扬声器、两套耳机、一只听筒、一组声控和转换开关等。此外,在对面墙上,还挂着两架德式望远镜。肥原取下一架,走到西窗前,对着西楼望起来,一边问问说说的:“她住在楼上中间的房间吧……嗯,她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漂亮嘛……叫什么名字……顾小梦……嗯,她好像还在生气……嗯,她脾气不小哦……”

    张司令取下另一架望远镜,立在肥原身边一道望起来,依次望见:顾小梦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李宁玉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梳头发;金生火在房间里停停走走,显得有些焦虑;吴志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一切都在视线内,在望远镜里,甚至清晰得可以看见金生火眉角的痣,吴志国抽烟的烟雾。这时张司令才恍然明白,王田香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房间——锁掉一间,让李宁玉和顾小梦合住,因为只有这三间房间才在这边的视线内。如果不这样安排,让李宁玉和顾小梦分开住,其中一个人就无法监视了。

    两人看一会儿,肥原率先放下望远镜,拍拍张司令的肩膀:“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吧,人家不是急着想见你嘛。”

    就过去了。

    四

    楼里的空气充满一种死亡、腐烂、恐怖的酸臭恶味,好像一年前的血光之灾刚刚又重演过。王田香引着司令和肥原匆匆入内,白秘书即从会议室冲出来迎接,或许是刚同顾小梦吵过嘴的缘故吧,心神受扰,迎接得乱糟糟的,跟肥原长握过手后,居然又来跟张司令握手。

    张司令不屑地瞪他一眼:“你怎么啦,是不是被共党分子弄傻了,还跟我握手。”

    白秘书缩回手,傻笑:“没……没有……我……”

    张司令打断他:“去把人都喊下来,开会。”

    会议开得比追悼会还要沉重、落寞,大家的目光都含着,不敢弹出来,像怕泄露了机密或清白。吴金李顾四,你们谁是匪?是官高一级的吴志国,还是年长称老的金生火?还是貌美年轻出身名门的顾小梦?还是李宁玉?是一个人,还是两个?还是三个?是新匪,还是老贼?是反蒋的共匪,还是联蒋的共匪?是何以为匪的?是窃取情报,还是杀人越货?是卖身求荣,还是怕死求生?是不慎失足,还是隐藏已久?是确凿无疑,还仅仅是有嫌疑?是要杀头的大犯要犯,还仅仅是革职便可了事的小毛贼?贼犯会不会自首?其他人会不会检举……

    吴金李顾四,你们谁是匪?

    我×!这哪是一句话?这是一枚炸弹!一泡烂屎!一个恶鬼!一个陷阱!一个阴谋!一个噩梦!……像被扒了衣服……像上了贼船……像撞见了鬼……像吃错了药……像长了尾巴……像丢了魂灵……像上了夹板……

    我×!简直乱套了,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说什么都不是!做什么都不是!骂娘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不是……什么也不是……不什么也不是……无所适从……无计可施……

    张司令请肥原坐上席,肥原谦让了,在上席的左边位置上坐下,一边客气地招呼大家都坐下。大家刚坐定,白秘书轻手轻脚走到司令身后,耳语一句,递上一页纸。后者看了看,笑一笑,递给肥原:“肥原长,你看看,这是我给他们造的一份密电。”

    肥原看着,慢声慢气地念起来:“此密电是假/窝共匪是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全军第一处/岂容藏奸细/吴金李顾四/你们谁是匪//这部密码我要破/检举自首皆欢迎/过了这村没这店/错过机会莫后悔。”

    肥原念完,张司令拍拍手,对吴金李顾四说:“不愧是破译高手啊,和我拟的原文一模一样,只字不差。不过,光破译这个不行,这不是真正的密码。这不过是我为了等候肥原长大驾光临而作的一首小诗,旨在稳定君(军)心,真正的密码……”

    肥原接过话,指着那页纸说:“在这儿,吴金李顾四,你们谁是匪,是不是,张司令?”

    张司令笑道:“对,这才是我真正要你们破译的密码。如果你们自己愿意破最好,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肥原长是这方面的高手,行家里手。我上午说过,松井将军对我们破译这部密码非常重视,专门委派肥原长来,就是为了破这部密码。”

    “高手不敢当,但非常喜欢破。”肥原和张司令唱起了双簧,“因为喜欢,所以张司令早上叫我下午就来了。”

    张司令打开公文包,从里面翻出一些纸张,继续说:“要破译这个密码,你们可能也需要一些资料,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里有一份电报,来,金处长,你念一下。”

    金生火接过电报,有气无力地念:“南京来电。据可靠情报,周恩来已委派一代号为老k的特使前往杭州,并定于本月二十九日夜十一点在凤凰山文轩阁客栈,与在浙抗日排日组织头目密谋有关联合抗日反汪之计。此事……”

    张司令打断他:“行了,金处长,你这不是第一次念吧?”

    金生火点头默认。

    五

    金生火第一次念这电文是昨天下午三点多钟。电报是两点半钟收到的,当时在破译室里值班的是顾小梦,她看电报的等级极高:加特级,立即进行破译。但是居然破译不出来。破出来的都是乱字符。她很奇怪,也很着急,便去找李宁玉讨教。李宁玉是老译电员,破译经验丰富,下面译电员遇到破译不了的电报都会向她求教。她看了电报,又看看顾小梦破出来的乱字符,判断这是一份密中有密的密报。

    毋庸置疑,密报都是加了密的,诸如1234或者abcd,在一份明码电报里,它代表的就是1234或abcd,然后根据国际通用的明码本,即可译出对应的文字。但在一份密报里,它代表的肯定不是1234和abcd,而是各种可能都有。这种可能性少则上千,多则上万——十万、百万、千万……难以数计。那么到底是什么?答案只在密码簿里。如果没有密码簿,你即使得到电报也是没用的。密报形同天书,任何人都看不懂。但只要有密码簿,所有从事机要译电工作的人又都是可以破译出来的,可以阅读的。很简单,只要对着密码簿像查字典一样,逐一查对即可。

    不过,有时遇到一些重要的密电,有些老机要员会临时加上一道密,这样万一密码簿落入敌手也可能起到迷惑对方的作用。因为是临时加的密,这个密度一般都很浅,比如把0?9十个数码或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逐一后移一位或几位。比如假定0代表1,那么1则为2,依此类推。如果假定0为3,那么1为4,其余依然类推。这个说来很简单的东西,有时起的作用却相当大,像顾小梦就被难住了。可以想象,如果这份电报被第三方截获,而且他们手头也掌握着密码簿(破译或偷来的),同时又恰好遇到像顾小梦这样的新手,识不破这个小小的机关,这个浅浅的密就成就大事了,甚至会给对方造成错觉,以为这边启用了新密码。

    应该说,这种错觉对第三方来说是很容易犯的,因为毕竟是第三方,出现这样的问题容易把事情想复杂。但对李宁玉来说,首先她知道他们联络的密码簿没有换,不会去瞎想;其次她也有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对症应变,很快剥掉假象,译出了密电。

    密电译出后,顾小梦按照正常程序报给金处长,后者又呈报张司令。就是说,这份密电在落入张司令手之前有三个人经手过:金生火、李宁玉、顾小梦。这一点,三人在会上都供认不讳。

    下一个问题是,张司令问金、李、顾,在密电破译后至昨晚事发前,他们有没有跟第四个人说过密电的内容。这个问题其实在昨晚事发后第一时间,张司令就在电话里婉转地问过他们,现在又提出来当然再不会婉转,而是声色俱厉,为的就是要他们如实招来,不容搪塞、欺骗。

    金处长发誓说没有。

    顾小梦也言之凿凿表示没有。

    唯有李宁玉看着吴部长,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吴部长,我只有实话实说了。”

    什么意思?

    李宁玉说,她曾跟吴部长透露过。

    司令知道,三人的陈词与昨晚说的并无出入,只是语气变得坚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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