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日渐晡-《三丫头,顾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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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槐脸上露出不尴不尬的笑,岔开话题,“巧姑娘,俺好久没看见你了,俺心里甚是惦念。”
卢茗觑眼儿瞧着李老槐,他想吐,想骂人,但,他知道巧姑是为了眼前一家四口而谗言献媚这个死老头,他忍住了,只抬起脚踢踢两只竹筐子,“俺看今天还能下雨,浑身瘙痒难受,能挠出泥疙瘩,膈应人。”
李老槐把卢茗撇在脑后,他见了巧姑有点忘乎所以,这是巧姑第一次主动与他打招呼,每次他去袁家铺子想与巧姑单独相处,还没说上半句话,石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捣乱,还有那个四婶也在院里指桑骂槐,他只能灰溜溜跑掉。
眼前的巧姑声音甜润,抓着丝巾的手腕光洁白净,触手可及,他又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次,他奔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说也是长辈,他不想让街面上人说三道四,故作庄重地整整帽子,看着巧姑胳膊肘上的菜篮子问:“巧姑呀,你还用去挖野菜吗?”
“瞧李叔说的,俺只是过得比逃荒的强点,青黄不接的季儿,粮食太贵,院里住着那么多抗力,他们卖体力,哪顿饭不吃三碗粮食,快被他们吃净缸底了,俺把玉米面里掺和点野菜,做菜饼子,那样还能省点,野菜不花钱,俺也多挣几个铜板。”
巧姑一边揶揄着,一边低头看着地上坐着的女人,啧啧嘴巴,“喔,这位大嫂,您怎么坐地上了,地上冰凉凉的,不要毁了身体,快起来,到俺铺子门口坐坐,起码还有个石头台阶,那儿干松。”
就在这个时候,孟家东边的院门“吱吱嘎嘎”开了,黄忠推着孟粟走了出来。孟粟身上穿着深紫色、缎皮毛领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冬天的衣装穿在他的身上足以御寒,何况,这个时候天气不冷。
黄忠把推车停在门口一侧,把孟粟抱下来放在榆树下面。“二少爷,你抱着树站会儿,稍微挪挪脚,动动手指头,再坚持一个月,你就可以自理了。”
孟粟的眼睛盯着院门口,小敏搀扶着孟祖母走出了院子。老人岣嵝着背往前迈了一步,她一只手里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搭凉棚,怅然地向南边瞭望。花缎斜襟夹袄包裹着她清癯的身体,一条青灰色绸缎棉裤盖住脚面,裤腿四周绣着精致的祥云图案;风撩拨着她一头白发,圆圆的髽髻搁在高高的衣领上,上面插着银制的鬠笄,翘头上垂着景泰蓝制作的扇面吊坠,随着她迟缓的脚步摇曳。
小敏身穿一套棉布花袄,勾勒着她没长开的身体,精致的五官,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透着灵气,一颦一笑露出玉白的牙齿。
“丫头,扶俺到前面看看,南边巷子口怎么围拢了那么多人?”
孟祖母往前挪蹭了一步,回头看着黄忠说:“黄师傅,你在这儿看护着粟儿,让丫头陪俺走走,在屋里躺着时间长了,都不会走路了,唉,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你帮俺看看,那个女子是不是巧姑呀,她在和谁咨牙俫嘴?那个不足三尺的男人是谁,是不是李老坏?”
“不是他还有谁?”黄忠没有抬头,小声说:“老太太,您还是不要过去了,他倚仗那身狐狸皮张牙舞爪,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俺很少搭理他。”
“那边的墙角上蹲着一家人,像是逃荒来的,那个李老坏定是又在耍威风,俺瞧不惯,俺也不怕他。”孟祖母把手里拐杖在地上使劲杵了杵,“俺最讨厌欺软怕硬的人,有本事跟日本侵略者较劲,那才算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孟祖母看着小敏,“丫头,祖母说得对不对呀?走,扶俺过去瞅瞅。”
“对!”小敏搀扶起老人的胳膊,回头看看孟粟,又看看黄忠。
黄忠拈拈下巴颏上的短胡须,点点头,”照顾好老太太,尽量不要多说话。”
风撩动着榆树,发出飒飒的声响,掉下几根枯黄的枝叶,在墙角旮旯里蜷曲着枯萎的身子,像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瑟瑟发抖,触景生情,孟祖母不由加快了脚步,手里的拐杖在地面上戳出一个个坑,融化的车辙松软软铺展在路面上,走在上面扬起一缕缕尘土。
李老槐听到了蹉跎的脚步声,他梗着脖子向北面瞭望,把孟家东墙外出现的人谛视了一遍,孟家祖母在一个丫头的搀扶下,由远至近,丫头穿戴不像是下人,也就十几岁的年龄,亭亭玉立。
孟家大车院门口的榆树下,站着高大魁梧的黄忠。李老槐认识黄忠,黄忠是孟家的厨师,每天早上去永乐街买菜,走碰面也不跟他说一句话,拴柱曾告诉他说黄忠的家人死在五年前的霍乱,从那以后不再笑,这点可以理解,他不会与一个鳏夫较真。
孟祖母抓着小敏的胳膊走到了巷子口,老人的目光在墙角一家四口身上扫过,兀自怦怦心跳,摇摇头,抿抿缺牙的嘴巴,
“可怜呀,娃娃这么小。”
看光景的人越来越多,抱着孩子的女人开始紧张,畏缩着身体,更紧地揽住婴儿的头,背过手拉拉身后的幼儿,让他蹲下。小男孩把头靠在女人背上,舔舔嘴唇上的饼子渣子,吞咽着口水,忽闪着明亮的眼睛,胆怯地看着眼前指手画脚的人。
小敏认出了眼前的一家四口,她的眼睛注视着女人怀里的婴儿,赤裸裸的小脚丫冻成了紫红色,像蝾螈的脚趾,让她想起了小九儿,她蹲下身,伸出小手抚摸着婴儿冰凉的小脚,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巾盖在婴儿的小脚上。
女人把婴儿的脚塞进了她的怀里,把手巾还给了小敏,腾出手触摸着小敏脸上的泪水,摇摇头,意思是说:“没事,别哭。”
孟祖母用昏花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卢茗,没搭话;向巧姑身旁的李老槐礼节性地点点头,咧咧缺牙的嘴巴,双手摁着拐杖勾首,咳咳嗓子。
老人在葫芦街上住了三十多年,李老槐为人处事她心里很清楚,从一个跳梁小丑变成了日本人的爪牙,没几年的时间,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前天儿子正望回家来告诉她说,上个月李老槐带着日本人抄了八里庄沈家,抓走了做鞭炮的沈老爷,沈家的一个幼儿至今下落不明,那个幼儿名叫小九儿,他们正安排人四处寻找。
老人知道,小九儿是小敏心里牵挂的亲人,也是巴爷的孩子。
巴爷是小敏的救命恩人,更是一名抗日英雄,为了抗日撇家舍业,把年幼的孩子寄养在沈家。从那天,孟祖母心里压着块磨盘,搬不走,挪不动,有时候她真想把这事告诉小敏,她不敢,与丫头相处的日子里,她了解了丫头的性格,如果再出现什么差池,无法与许家舅老爷交代,更无法与丫头的爹交代。
李老槐眨巴着死羊眼,身体绕过卢茗,迎着孟祖母走过来。
“孟家老太太,您好。”李老槐双手抱拳,深施一礼,“好久不见,您还是这样硬朗。”
“您是?!”孟祖母撩起衣襟摸摸眼睛,攲斜着肩膀,端详着李老槐的脸,“唷,瞧瞧俺老眼昏花,竟然没有认出赫赫有名的李警官,俺不行了,不行了,牙齿都快掉光了,头发全白了,不像您,您还是这么有精神头。”老人擎起一只手在眼前摇晃着,“李警官,瞧瞧您一身军服,看着气势非凡,威风凛凛。”
“让老太太见笑了,俺自惭形秽,您称呼俺老槐就行,咱们在一条街上住着,您不必客气,如果不是隔着一条街,拆了墙就是一家人,咱们谁跟谁呀,即使俺的岁数比您小十几岁,按辈分论,俺还是小辈。”李老槐抱着双手没有松开,警棍在他的拳头里忽上忽下,他贼溜溜的眼珠子越过了老太太,打量着蹲在地上的小敏。
卢茗挑着筐子穿过了南北街,走到了他早上摆摊的地角,放下筐子,瞄瞄眼前的东西巷子,巷子里静悄悄的,泥糊糊的路面被孩子们踩出好多坑,腾腾冒着湿气,在灰白色的空气里升腾扩散,慢慢舒展着,为即将来临的晡时披上了一层灰纱。
李老槐家的院墙上出现了一个灰蒙蒙的脑袋,露着光秃秃的头顶,微微地向上蠕动,渐渐露出一张黑黢黢的脸,像一团揉皱的草纸,画了两只猩猩眼,透着狞恶,这是驼背婶。
“李警官,您这几天忙什么呀,好久没看到你,只看到他嫂子在街口站着,离着远,俺也没过来打招呼,他嫂子可好?”孟祖母往前挪挪脚步,把小敏挡在她的身后,眼睛往南边街口眺望着,用余光睨睥着李老槐,故意叹了口气说:“听说永乐街上来了好多逃荒的人,青黄不接的季节,又会饿死不少人,唉,没有办法呀,老天也帮不了,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今天咱们在这儿有说有笑,不定哪一天咱们会变成他们那样,俺害怕呀,所以,活着的时候要广积善缘,矜贫救厄。”
巧姑往前一步,向孟家祖母弓弓腰,“老太太,您好。”
“是巧姑娘呀,听说你母亲来了,替俺向她带个好,很早以前呀,俺与您外祖母做过邻居,认识你的娘亲,俺是看着她长大的,想起来呀,俺愧疚的很,你舅舅与俺家望儿同岁,可惜呀,没满月就夭折了,俺望儿几乎是吃着你外祖母的奶水长大的,唉,造化弄人,你外祖母是个好人,可惜她命运多舛,一生坎坷……”孟祖母说着用袄袖擦擦脸,“瞧瞧俺,老了,老了,喜欢絮絮叨叨,人呀都会老,也会死,看着他们无家可归的人,俺心里难受,巧姑呀,如果你能帮帮他们,给他们娘几个栖身之所,也是积德行善。”
“不行!”两个硬邦邦的字从李老槐嘴里蹦了出来。
孟家祖母瞪大了眼睛,一忽儿,脸上腾起一抹喜色,腾出一只手搁在耳朵边上,“李警官,您说什么呀,瞧瞧,俺的耳朵聋了,没听清,您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娘几个去你们家住吗?那太好了,让他们给你们家做长工,去后山上开垦几亩山坡地,女的缝缝补补,帮他婶子收拾院落,喂喂鸡,挺好挺好。”
李老槐涨红了脸,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恨眼前的孟老太太,老奸巨猾,装痴卖傻,装聋作哑,明摆着把他往坑里带,他不想吃这个亏,他的身体往巧姑身边凑了凑,涎皮赖脸地说:“俺没有半亩地,赵庄的坡梯田是李家的,李家租给了凳子,再说俺的丑婆姨闲得腚疼,没事到处打牙撂嘴,她还真不配俺找个人伺候她,如果有那块闲钱俺还想找个岁数小的,哪怕一个寡妇俺也不在乎,不知老太太您能不能给俺牵这个线啊?”
李老槐的话飘过了街道,窜到了驼背婶的耳边,气得她直跺脚,她忘记了她脚下是危如累卵的煤块,身体瞬间往后倒,扒着墙头的手出溜滑,“噗通通”摔了个四脚朝天,如果不是刚下过雨地面软塌塌的,她准会去见阎王,就这样,她也摔得不轻,半天才爬起来,跪着爬向屋门口,扶着门框坐在门槛上,盯着两片院门痴痴发呆。
李老槐出其不意的话让孟老太太招架不住,她真想一拳头砸在李老槐这张丑陋的老脸上,待要发作,却又忍住了。
贾氏手里拎着一块手帕从袁家铺子门里窜了出来,她一边扭着水蛇腰,一边抚掌大笑,一边向李老槐抛着眉眼,嗲声嗲气,“好,好,李警官,您有钱有势,如果您做俺的姑爷,俺非常满意。听说上个月您带着日本人抄了八里庄沈家,日本人给了您一百块大洋,真是天上掉馅饼,专门挑有钱人砸呀。”
小敏听得真真的,沈家出事了,霎那间她毛骨悚然,战战兢兢站起身,愕然地看着贾氏一张脂粉脸。
巧姑瞪圆了眼睛,面对着她的母亲贾氏举起了手里的菜篮子,她上牙齿咬着下嘴唇,发指眦裂。
“吆,你想干什么,你真是大逆不道。”贾氏把身子躲在李老槐的身后, 撧耳顿足,“李警官,您快救救俺。”
“巧姑娘,无论怎么说她是你的娘,哪有孩子打娘亲的。”孟祖母往前一步,拦在巧姑面前,把脸转向李老槐,“李警官,您晚了一步,巧姑娘准备给俺孟家大少爷做二房,这件事你没听说过吗?”
孟祖母不疾不徐的话惊呆了贾氏,更惊呆了巧姑,巧姑手里的菜篮子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的心里装进了一只小兔子,踹着她的心脏乱跳,身上的血涌到了脸上,半天没不出一句话,她知道老人是无意之言,是为了应对李老槐和娘亲,可是,这句话她当真了,她自小就想嫁给孟家大少爷。
小敏念着小九儿的名字,从孟祖母身后绕出来,走近贾氏,谁也没有发现她怪异的行为,她的脚步踉踉跄跄,脸色苍白,眼里噙着泪,双手攥成了拳头,语音磕磕巴巴:“你,刚才说八里庄怎么啦?你在说一遍。”
小敏的话吓了孟祖母一跳,老人赶紧捂住嘴巴咳嗽起来,她一边齁喽齁喽喉咙,一边佝偻着背往地上咳着痰,一边向小敏递眼色。
一旁的李老槐一怔,他操起手,用警棍摩挲着尖瘦的下巴颏,嚚猾的眼珠子凸出了眼眶,两条眉毛蹙在了一起,狠歹歹盯着失魂落魄的小敏。
孟家院子里,余福从昨天夜里开始拉肚子,早上又被陶秀梅和兰姐怼了几句,开始胃疼,雪上加霜,中午时候黄忠给他烧了个饼子,他吃了,好了一会儿,又开始折腾,连着跑了好几趟茅厕,街上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听见,也没心去巷子蹿腾,刚提上裤子,又来了。
余妈坐在堂屋门口外面,边缝补衣衫,边张望着院门口,她心里担心她丈夫的身体,好汉搁不住三泡稀,怎么好呢?
姌姀提着裙摆走出了屋子,她撩起门帘,耳边传来巷子口的吵闹声,听声音还有老太太,不可能呀,这个时辰老人在睡觉,何况她嘱咐过敏丫头,今天天气不好,带着孟粟在院子里走走就可以。
“余妈,谁在巷子口吵吵闹闹呀?”
余妈把手里的针线扔进了笸箩里,站起身摇摇头,“咱们巷子通着西边的河道,每天人来人往,俺没往心里去,大太太,俺出去看看。”
“俺跟你一起去。”姌姀屏息静听,良久,蹙蹙眉稍,又回头看看正间屋的挂钟,“三点多了,这个时间点老太太应该起床了,她怎么会从北面绕道南边来,她不是好事的人呀,街上肯定有什么事发生。”
“大太太,您别担心,别着急,老太太不可能到前面街道上来,她老人家腿脚不灵便,路面又不好走,疙疙瘩瘩,凸凸凹凹,唉,还是俺先去街上看个究竟,有事俺回来告诉您一声。”余妈是个急性子,她理理鬓角,三步两步绕过了影壁墙,直奔大门洞子,抓下门栓,提着长褂衣摆蹿出了院子,她张大眼睛往巷子口瞭望,她没看到老太太,却看到了蹲在墙角的一家人,她脚步声惊动了那个男人,男人用手撩开挡在眼前的乱发,与余妈焦急的眼神相撞。
余妈“妈呀!”一声惨叫直挺挺摔在地上。
余妈一声喊,让小敏打了个激灵,她知道自己失态,她顾不上多想,她一边喊着,一边扑向孟家院门口,一边“扑通”跪下去,抱起地上昏迷的余妈,“余妈,余妈,您怎么啦?快醒醒,快醒醒。”
外地男人“腾”跳起身,像一束光飞到余妈身边,他从小敏怀里抱过余妈,“妈……大婶。”
男人泪流满面,一声“妈”在嗓子眼里转悠了半天换成了大婶,转瞬,他用袄袖擦擦脸,把余妈推给了小敏,“丫头,大婶她,她没事,是走得太急,你看护好她。”
小敏不聋,她从男人嘴里听到了“妈”,这个男人是余妈的儿子,余妈也认出了他,心里激动,晕死了过去。
小敏用手掌扑拉着余妈的心口窝,心里急得像着了一把火,她回头看看巷子口的李老槐和孟老太太,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孟老太太拄着拐杖磕绊地走过来,嘴里喊着:“他余妈,你不知道你岁数大了吗?看见俺你跑什么呀?”
小敏明白老人话的意思,她把嘴巴贴服在余妈耳边,她知道余妈能听得见她的话,“余妈,余妈,那个李老槐在巷子口,他向这边走来,您不要多说话。”
余妈慢慢睁开眼睛,一会儿看看小敏,一会儿看看身边的男人,还有男人的背后,似乎在寻找什么,“你弟弟呢……”余妈抓住男人的胳膊,张张嘴巴没有吐出一个字,眼前是她的大小子呀,她天天在心里念叨两个儿子的名字,每天像过电影一样把两个孩子的面容在眼前过一遍,此时儿子胡子拉碴满目疮痍,与那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判若两人。
余妈的两个儿子岁数相差两岁,性格各异。当年十六岁的老大在奉天中学念书,成绩优异,性格矜持稳重,毕业后留在镇上做了教书先生;十四岁的二小子留在家里,在镇上酒馆做学徒,做了不到一个月,酒馆掌柜的以孩子小,不听教化为由,劝余福把他带回了家。从此以后,二小子除了每天上山捡柴火,就是上树掏鸟窝,最多的时候是在街上打架斗殴,被打的孩子父母找到家,哭天抢地掰饬他家老二的不是,看着满脸挂着伤的二小子,余妈既心疼又恨又无奈,拿出几文钱息事宁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得了便宜的人举着钱到处妄口巴舌,为了几个钱找上门瞎闹哄的人越来越多,
余妈忧心忡忡,余福也愁眉不展,再这样下去杂货铺子就要关门歇业,余福跟她商量:“咱们紧紧裤腰带,也送老二去奉天中学念书吧?”
余妈没有文化,不识字,她知道识字断文的益处,她爽快地答应了,她一边翻箱倒柜给孩子找衣服,一边偷偷抹眼泪,“唉,也许书本能收收他桀骜不驯的性格,只是俺不舍得,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俺心里缺点什么似的,空落落的。有什么办法呀,二小子不让人省心,整天惹是生非,以后他去了奉天,与他哥在一起,但愿他哥能够指点他一二,诱导他走正路……想想两个孩子在一起能够互相照应,俺的心宽慰了许多。”
没成想,三年后,调皮捣蛋的老二把老大带进了沟里,没跟家里人商量,他不声不响辍了学,跑到他大哥的学校,蹿腾他大哥舍弃了工作,两个孩子还有点良知,临走留下一封信,说他们要投靠抗联打鬼子,让老两口回山东老家安身立命。
此时大小子就在眼前,余妈却不敢贸然相认,只有满眼泪。
男人正是余妈的大儿子余乘枫,他和弟弟跟着部队从东北打到了河北张家口,弟弟在河北战场上牺牲,余乘枫把弟弟埋葬在黄河边上,他不敢回山东找爹娘,是他把弟弟弄丢了,他无法向两位老人交代,他躲在曹县地界,被当地人招了上门女婿,他成了家,本想安安稳稳种地,没想到黄河水泛滥成灾,颗粒无收,他只好带着婆姨和孩子沿途乞讨到了山东威县地界,他听说父母在赵庄孟家帮佣,他带着婆姨和年幼的孩子多方打听到了葫芦街。
“枫儿……俺的儿啊……”余妈的呼唤在她的喉咙里,拽着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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