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孟家-《三丫头,顾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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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英俊帅气的黄忠兰姐浑身充满了活力,脚步轻快,黄忠除了不会笑以外,哪儿都好,说话不疾不徐,语气温和,心灵手巧,三下五下给孟粟做了一辆手推车,他不仅招老太太喜欢,也招孟老爷喜欢,每月的工钱比孟家任何一个下人都多,五六年了,不知黄忠攥了多少大洋,能不能在赵庄买出房子?想到这儿,兰姐“嘿嘿”笑了。

    兰姐自作多情喜欢黄忠好久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朝思暮想,寝食难安,为了每天能够多看钟意的男人一眼,她一有时间就往厨房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黄忠从没有正眼瞅过她。

    兰姐的脚步转眼到了火房后山墙,她迟疑了片刻,踮起脚尖,扭着猫步蹿到火房门口外面,向前抻抻脖子,挺挺胸,拽拽衣襟,擎起手抿了抿光秃秃的额头,眼珠子像车轱辘似的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窗玻璃上映照着她一张青绿绿的脸,下巴颏上几根胡子那么扎眼,她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往下揪了揪,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放弃了揪掉它们的动作,提提袄领,缩缩脖子踏进了火房,嗲声嗲气地说:“黄师傅,二太太说,说让您准备中午的饭,拴柱去学校接小姐放学了,他们马上就回来了,让您专门给小姐蒸碗米饭,做一碗紫菜蛋花汤……黄师傅,您有什么活需要俺帮忙吗?您直直落落支使俺,咱们谁跟谁呀,做点活累不死人,俺不会计较的。”

    “没有,俺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黄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年汉子,身形结实、高大,脸上没有多少笑,遇到搞笑的话题,他只是象征性地咧咧唇角,强颜欢笑;黄忠是山东本地人,他刚到孟家不到六年,他没有什么嗜好,每天循规蹈矩,出门买菜,进火房做饭,去后院喂孟粟吃饭,给孟粟擦洗身子,天气好,他用车推着孟粟去巷子里晒晒太阳。

    忙完了一天的活计,跑到耳房陪着余福喝壶小酒,酒不敢多喝,冬天热乎热乎身体,夏天解解乏,然后回到后院的马房,与马厩里的马做邻居,主要看护孟家的北院门和通往东街的偏门,北门冬天很少打开,用破水缸和铁锹之类农具死死顶着。

    孟家的人黄忠最不待见孟家二太太,他看不惯陶秀梅说话抛声炫音,每天拿腔作势、大呼小叫与宅心仁厚的大太太胡搅蛮缠,尤其她对待自己亲生儿子孟粟不管不问,冷酷无情。

    黄忠对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孟粟心生可怜,每每看到孟粟他想起了他的婆姨和两个儿子。

    黄忠出生在坊子碳矿区,和他的婆姨青梅竹马,一块玩煤泥长大,十六岁时与他心爱的姑娘喜结良缘。他婆姨长相标致,虽没有整齐漂亮的衣装,煤色的天空遮挡不住她的美,即使她生下两个孩子后依旧风韵犹存,在矿上就是一支花,她的容貌让张喜蓬垂涎三尺。

    张喜篷趁着黄忠下井之时闯进了黄家,侮辱了正在坐月子的黄忠媳妇。

    黄忠九岁儿子捡煤渣回家,看到了这一幕,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拎起一筐煤渣狠狠砸向张喜蓬。

    凶狠的张喜蓬从身上掏出了手枪,扣动了扳机,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跳起身挡在儿子面前,子弹穿透了她单薄的胸膛。

    看着母亲躺在血泊里,九岁的孩子猛地扑到张喜篷身上又撕又咬,张喜篷再次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孩子瞬间倒在他母亲的身边。

    暴戾成性的张喜篷杀红了眼,他把枪口又对准了嗷嗷待哺的婴儿。

    好心的邻居跑到矿井找到了黄忠,黄忠踉踉跄跄跑回家,看着惨死的两个儿子和婆姨,他疯了,抓起灶台上的菜刀冲出了屋子,他想去找张喜篷拼命。

    听到消息赶来的顾庆坤拉住了他,“张喜篷这个人阴险毒辣,他定会恶人先告状,也许他正带着日本人往这边赶,你还是暂时离开炭矿区,去赵庄孟府找孟正望,让他给你谋份差事。”

    两人正说着,又一个邻居气喘吁吁跑来说,说张喜篷带着日本人往这边赶来,还诬告黄忠是隐藏在坊子矿区的抗日分子。

    黄忠攥攥手里的菜刀,怒发冲冠,“俺给他们拼了。”

    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也会发疯,黄忠失去了理智,他攥着菜刀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院子。

    顾庆坤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栅栏门前,敞开双臂拦住了心情崩溃的黄忠,劝阻说:“黄兄弟,你千万不要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不能拿着鸡蛋碰石头,硬拼不仅不能杀了张喜篷,只能再搭上你的一条命,那样还有意义吗?只要活着,咱们一定想办法杀了张喜篷。”

    婆姨和两个孩子尸骨未寒,黄忠七尺男儿泪如泉涌,大儿子刚刚九岁,小儿子刚刚十几天……他“噗通”跪了下去。

    顾庆坤走到黄忠背后,用大手拍着他的肩膀,“快走吧,弟妹和两个孩子的后事有俺料理,你放心。”

    黄忠带着深仇大恨离开了家,离开了坊子矿区,被孟正望收留在孟府,做了一名厨子。

    兰姐背着手站在火房里,东看看西瞧瞧,没话找话问:“黄大哥,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您今天准备烧几个菜?”

    黄忠知道兰姐是一个马屁精,是二太太陶秀梅的眼线和耳目    ,她来孟家比他早两年,表面上他也不得罪她,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不想回答装作没有听见,继续低头做事。

    后院里,东厢房两扇薄薄的门半敞着,一缕缕煤烟顺着门缝隙飘出来,在廊檐上游荡;窗玻璃上落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屋里一切若明若暗,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站在门内,清澈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对面西厢房的屋顶,那儿落着几只喜鹊,它们低头啄食着屋檐上的瓦松;中午的阳光照在屋脊上,融化的雪顺着瓦片流淌,木梁上的燕子窝被雪水打湿了,一团团泥土坠落在廊檐下。

    这个女人是孟正望的三太太,是孟正望从窑子里买来的,岁数不大,二十几岁,名字小翠,她进孟家的门大太太不高兴,没给她一个婚礼,兰姐有话,三太太就是一个摆设。

    自从小翠住进孟家大院,孟正望从没有到她屋里过夜,踏进她的屋子都是谈一些正儿八经的事情,小翠是邱学秦的人,也是坊子碳矿区的国民党联络员,他娶她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小翠听到孟正望的脚步声,往长廊里看了一眼,孟正望蹉跎的背影越过了她的眼帘,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轻轻推推门,扣扣门栓,撩着嗓子念了一声:“老爷回来了,您怎么不到俺屋里坐坐呀,您是躲着俺吗?俺有那么可怕吗?”

    孟正望愧疚地转回身,双手举到额头,弓弓腰,抱抱拳,“哪里?哪里?这几天俺忙,自顾不暇,抽不出时间回家,把年轻漂亮的太太扔在院子里独守空房,是俺的过错,俺的过错。俺先去给俺老母亲请个安,待会儿,俺去您屋里坐一坐。”

    小翠放低了声音:“老爷,俺有话要说,俺在等您……”

    孟正望眉头微蹙,小翠进孟家门一年多了,从没有主动邀请他进屋子,难道是真有事吗?孟正望撩起衣摆,快步蹿到小翠的屋门口。

    午后的阳光洒满了孟家院子,孟家老太太住的屋子很敞亮,坐北朝南三间大屋,东西两个卧室垒着大火炕,中间屋子有两个锅灶。

    一面墙,一个布帘,把东西两个卧室与外间屋隔开。东卧室里的家把什非常简单,靠窗户有一个大炕,炕沿旁放着一把椅子;靠北墙根有一张小木床,孟老太太揣着双手、垂着双腿坐在床沿上,头低垂在胸前打瞌睡。钻进屋子里的阳光落在老人的身上,她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两只眼皮松垮垮耷拉着,惨白的髽髻上罩着一个银色的发簪,几缕散发荡在她的耳后,露出一对金耳环。

    东墙根放着一张不高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茶盘,茶盘里扣着几个茶碗,一个水烟袋,还有一盏玻璃灯,两支糖葫芦端放在茶盘上。

    孟粟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挺挺躺在炕上,他的长睫毛上下忽闪着,碎碎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梢,塌鼻梁,宽鼻头,红润的唇角,脸盘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一个圆卜隆冬的男孩。

    院里传来了黄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孟粟把眼睛从窗口转到了屋门口。

    黄忠把两碗米饭抱在胸前,大手挑开门帘,往屋里一探头,看到了床沿上打盹的老人,他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走进屋子,他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老人,老人打了一个激灵,用袄袖抹抹迷迷糊糊的眼睛,看清进屋的是黄忠,咧咧干瘪瘪的嘴唇,双手摁着床沿,半天才站直身体。

    黄忠把一碗米饭放在桌子上,把另一碗米饭双手递到老人面前,“老太太,不好意思,俺吵醒您了。”

    “没有,没有,黄师傅吃累了。”老人直直驼着的背,瞪着深陷的眼睛瞅着黄忠,“黄师傅,您辛苦了,这么冷的天,看看您,看看您累得额头冒汗了。”

    “不累,俺是走得有点急,俺今天过来有点晚,您饿坏了吧,让您久等了。”

    老人蠕动蠕动缺牙的嘴,忘记了回答黄忠的话,心里恍恍惚惚生起一丝伤忧,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知小孙儿什么时候能够站起来,能够自食其力。

    “俺方才打了一个盹,也许是俺老了,坐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有一天,有一天俺如果不遭罪,睡着睡着就过去了,那是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不会的,您老身体结实着呢,大少爷回来了,俺与他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点时间。小少爷一定饿坏了吧?”老太太的话让黄忠听了很难受,他不知怎么安慰老人,他靠近炕沿,低头盯着孟粟泪光闪闪的眼睛,慈爱地说:“二少爷马上就会好起来,俺相信,开了春山上树绿了,河水化了冰,二少爷一定会站起来。”

    听黄忠嘴里念叨大少爷,老人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黄师傅,您说什么?您说大少爷回来了,他吃饭了吗?”

    “俺过来的时候他还没吃,他说要找老爷有话说……”黄忠端起桌上的米饭,用勺子搅了搅,把米饭泡进紫菜鸡蛋汤里,挖了半勺饭,送进孟粟的嘴边,“小少爷,您尝尝,里面还有几个虾皮,是大少爷的朋友从青岛捎过来的,是海里捞出来的,很新鲜,大少爷说虾皮补钙,让俺多做给您吃。”

    孟粟点点头。

    黄忠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巾,擦擦滴落在孟数下巴颏上的汤,直直腰,扭脸看看老太太,“老太太,您也快吃吧,天冷,饭一会儿就凉了。”

    老人点点头,抓着袄袖擦擦脸,儿子曾告诉她说,黄忠本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有两个可爱的儿子,是一个狗汉奸毁灭了他的家庭,唉,这世道是怎么啦?

    “孟粟,好孙子,咱们一定要记恩,黄师傅这份心咱们记在心里,不为别的,你瞅瞅他每天忙的,没有一工夫的闲,做好了每顿饭,跑前院又跑后院,又忙着过来照顾咱们祖孙二人,咱们一定要站起来,哪怕去火房帮他拉拉风箱。”老人把双手摁着炕沿上,一会儿看看炕上躺着的孙儿,一会儿瞅瞅黄忠手里的饭,叨叨咕咕,“黄师傅,您做的饭色香味俱全,俺的孟粟最喜欢吃您做的饭。瞧瞧,又是香菜,又是小葱,您这是从哪儿弄的?这大冬天的,弄这些东西不容易。”

    “俺在北山上种的,俺用草席子盖着它,开始俺以为天冷它们不能活,没想到它们还挺坚强,只是没长大,有的叶子冻伤了,还有的干了变黄了,俺取了它们中间一点绿色的,给这饭调个颜色,给二少爷增添点食欲。”

    老人挪了挪脚,离开了炕沿,往前磕绊了一下,皱巴巴的手扶住屋门框,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念叨着:“孟粟呀,祖母老了,牙又掉了几颗,有一天老的会走不动路,甚至死去,俺死了没什么,俺最不放心你,你一定快点好起来,给祖母扛幡。”

    孟粟哭了,眼泪哗哗地流,他的头左右摇晃,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一个字“不”。

    孟老太太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有点驼背,耳朵稍微有点聋,自从孟粟出事后,她的模样更加苍老,头发全白了,她心疼孙子,孟正望是孟家几代单传,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孙儿,没成想小孙儿变成了残废,老人不相信孩子摔一跤就会一辈子卧床不起。

    老太太身边原来有一个丫鬟,丫鬟嫁人后再没有回到孟家,老人年老体弱,一天不如一天,照顾孙子有点吃力,她让陶秀梅帮找个丫鬟。

    陶秀梅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女人,她觉得再找个丫鬟还不如给儿子娶房媳妇,养媳妇是不花钱的奴隶,她可以随便打骂,也可以随便支使,何乐而不为呢?她把这事与孟正望说了,她不会说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她只是说给儿子找个养媳妇,养媳妇照顾她未来的丈夫一定比外人照顾的周到,说不定孟粟慢慢就会站起来。

    院里的风钻进了屋子,撩拨着布门帘,孟粟的耳朵动了动,睁大了惊喜的眼睛,嘴巴子歪斜到了耳根子,用劲喊出两个字:“哥哥”

    老人的双手抓着门框,眯缝着眼往屋门外探探身子,半拉布门帘搭在她凸起的后背上,几缕散发悠荡在她松垮垮的腮帮子上。

    孟数快步走近屋门口,向老人深深鞠躬问好:“祖母,您好。”

    老人高昂起头,哆嗦着一只手把眼前的散发抿到耳后去,“真的是俺孟数呀,你弟弟听出了你的声音。”

    “是,祖母,弟弟进步很大,他竟然听出俺的声音了。”孟数搀扶着老人的胳膊,向屋里的黄忠点点头,又笑眯眯看看炕上的孟粟,眼睛落在桌上一碗米饭上,“祖母,您还没吃饭吗?这天凉,饭凉了,俺给您拿火房去热热。”

    “不用,不用,俺年轻时候天天吃凉饭,没事,俺没有那么娇贵,太凉兑点开水就可以,孟数呀,你吃过了吗?”

    “吃了,俺在俺母亲屋子吃的,俺陪她说了说话……祖母,俺知道俺爹在您这儿,俺就没过来,请祖母谅解。”

    “你爹去你三娘屋子了,唉……”老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孟数,你的三娘,她怎么不弹琴了?你弟弟喜欢听,有时间你跟她说说,让她到俺屋子里来坐坐,给你弟弟多弹弹……”

    “嗯,这件事俺会给俺爹说说。”孟数走近炕沿,弯下腰看着孟粟的眼睛,“弟弟好多了,也胖了一些,多亏黄师傅悉心照顾。”

    黄忠拘谨地哪嚅:“哪里?是小少爷一直想站起来,他很坚强,更勇敢,俺相信,他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孟粟满眼泪,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一个字没说出口。

    孟数用手指揩去孟粟脸上的泪水,劝慰道:“弟弟是想二娘了?二娘,二娘病了,感冒了,她怕传染给你,所以不能来看你,你不要怪她。”

    孟粟跌坏了身体,他的脑子没有坏,当年他被送进医院,娘没有陪他一天,他做完手术睁开眼最想见到娘亲,可是,只看到了拖着病体的大娘和爹。

    大娘安慰他说娘亲病了来不了医院看他,那个时候他多么希望娘亲真的病了。

    出院回到家,他希望娘亲一口一口喂他吃饭,陪着他说话,扶着他走路,娘却让兰姐伺候他,兰姐阳奉阴违,当着人面一个样,没人时,骂他废物,拧他胳膊,打他耳光子。

    祖母来看他,他用眼神告诉祖母,他害怕兰姐,祖母把他接到了后院,黄忠每天三顿喂他吃饭,给他洗澡,陪他说话,带他晒太阳,他知道谁对他好……想到这一切,孟粟泪水像流水一样溢出了眼眶,很快打湿了枕巾。

    “弟弟,你别哭,明天过来一个丫头,她比你大四岁,是爹的朋友介绍的,听说她是一个好女孩,她会陪着你玩。”

    孟粟使劲摇摇头,摇下两行泪,他想说不要,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吐不出口,他全身冰冷,他害怕来一个像兰姐一样恶毒的女人。

    “弟弟,祖母岁数大了,照顾不了你,黄师傅还有大事要做,你身边离不开人……俺的朋友认识那个丫头,他说那个丫头不仅聪明伶俐,还非常善良,相信哥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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